李研山先生畫展弁言　　　荒齋

當代畫家，其能上契千載、浸潤百家、神通造化、妙發新機者，予得四人焉：曰張大千，曰溥心畬，曰吳湖帆，曰李研山。大千崛興西蜀，冥搜四海。凢往古名趾，与山水人物之實情室景，莫不含英咀華，融會於心手之間。故其為畫也，如牟尼說法，妙相莊嚴。心畬舊王孫。古家文物，本富縑緗；大內寶藏，亦資觀賞；學識才力，又是涵泳。其畫從北宗入手，深得李劉馬夏之神髓，筆墨騰踔，如燕趙健兒俊快無倫。湖帆生長吳會，為元明以來畫宗萃集之都。水雲佳麗，人文並茂。姿禀秀發，師友多賢。攄思古之幽情，寫江山之勝概，乃若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研山挺生嶺表，早遊上京，本其少小寢饋婁東法乳之淵源，進而摩挲唐宋元明之真蹟，盡窺祕奧，豁然貫通。於是，初則取石田之雄奇、合衡山之靈秀為一變，繼則尋究元人野逸之趣而鼓盪其丰神為二變。心悟手從，孜孜罔懈，蓋已三十年於茲矣。比及近歲，更肆力董巨，山川草木，渾厚華滋，化之於毫素，歸之於自然。故其為畫也，凝靜處如老僧入定、一空塵滓，瀟灑處如散仙遊行、絕無滯礙。衡其所詣之高，已臻道大莫名之境，不可以一家一格拘矣。

莊生有言：「畸人者，畸於人而全(侔)於天。」研山不僅畫人而已，蓋又曠代之畸行士也。凢古今學問之有關國粹者，無不鎚幽鈎玄而探其本原。詩纘西江之緒，得其深摯而遺其巉刻。書法晉唐之妙，內斂精勁而外溢冲和。鄭虔三絕，兼備一身。顧常矯然流俗之外，從不矜炫所長以稍沽當世之聲名。處窮約而凜冰霜，樂簞瓢而羞忮求。假令世容寧居，則研山固陶靖節、倪雲林之儔，宜其畫境之戛戛獨造、超以象外也。

比者研山徇友好之敦請，展出其臨古諸作，由遠及近，源流井井，以為繼往開來之資。余於其揮灑之時，常獲側席旁觀。或一水一石，經時累日，務求愜當於準繩；或手快風雨，氣吞河嶽，勃然奮抒其天機。挹矩矱於前賢，開心智於天地。世多識者，循覽之餘，當不訶譚余言為阿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