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研山成為專業畫家之後的十多年間,其藝術風格已經歷了重大的發展和改變。一九五一年「李研山辛卯畫展」時,有「江西第一才子」之美譽的書畫家,江西人陳芷町,曾以畫展弁言的方式發表他對李研山其人其藝的綜合評論:
當代畫家,其能上契千載、浸潤百家、神通造化、妙發新機者,予得四人焉:曰張大千,曰溥心畬,曰吳湖帆,曰李研山。⋯⋯研山挺生嶺表,早遊上京,本其少小寢饋婁東法乳之淵源,進而摩挲唐宋元明之真蹟,盡窺祕奧,豁然貫通。於是,初則取石田之雄奇、合衡山之靈秀為一變,繼則尋究元人野逸之趣而鼓盪其丰神為二變。心悟手從,孜孜罔懈,蓋已三十年於茲矣。比及近歲,更肆力董巨,山川草木,渾厚華滋,化之於毫素,歸之於自然。故其為畫也,凝靜處如老僧入定、一空塵滓,瀟灑處如散仙遊行、絕無滯礙。衡其所詣之高,已臻道大莫名之境,不可以一家一格拘矣。
莊生有言:「畸人者,畸於人而全(侔)於天。」研山不僅畫人而已,蓋又曠代之畸行士也。凡古今學問之有關國粹者,無不鎚幽鈎玄而探其本原。詩纘西江之緒,得其深摯而遺其巉刻。書法晉唐之妙,內斂精勁而外溢冲和。鄭虔三絕,兼備一身。顧常矯然流俗之外,從不矜炫所長以稍沽當世之聲名。處窮約而凜冰霜,樂簞瓢而羞忮求。假令世容寧居,則研山固陶靖節、倪雲林之儔,宜其畫境之戛戛獨造、超以象外也。
除了芷町之文外,其時在香港的著名書畫家、文學藝術愛好者如陳荊鴻、劉衡戡、任真漢、趙少昂、顧淡明、吳天任、吳肇鐘、劉草衣、許菊初、潘小磐、陳湛銓、李景康、陳翰華、龍思鶴、徐亮之、梁簡能、梁伯壎、劉太希、區少幹、韓穗軒、勞緯孟、劉隨、文園、馨蘆、劉仲英、周建勳、陳一峰、李我生等人均先後在報上發表文章或詩詞,對研山書畫有所評述。他們以各種不同的觀點與角度,敘說個人的觀感和體會,部份的文章對他的藝術成就進行了較為詳盡的分析和總結。
此時李研山的畫,無一不充沛着超逸的精神面貌、濃重的書卷氣息,這種神韻和風格完全是他的思想氣質的一種反映。「超逸之致、沖穆之神」乃中國書畫所首重之要求。「神采」及「意態」並非單靠在畫桌上磨練所得,也非全靠天才所致;其最根本之成因實為畫家之思想與品格已達「養志」和「求格」之至善之境也。差不多所有論述李研山書畫的人都首先指出,他最重要的成就就是思想上的成就,他最難能可貴的精神就是超然物外、忘卻名利、完全獻身書畫藝術的精神。
經過了長期的努力,約在五十年代前後,李研山在國畫的創作和研究上,已經基本上完成了兩項重要的計劃:其一、全面地完成對中國繪畫藝術的「究本追源」的比較研究,其二、令自己的筆墨在追隨古人中產生新的突破和變革。這兩項重大的成果成為了他的藝術進程裡新的基石,其後,他所繪畫出的一系列「仿古之作」、一大批「研山五十後作」作品都是這些研究所得和筆墨變化的具體表現,正所謂「識趣興會,自得超超元表,不肯稍落凡境也。」*
對繪畫歷史的研究他和一般美術史家們有着極大的性質上的分別。他把研究重點放在名家筆墨的由來和變化的根源,以及名家名作的藝術特性上,並且同時與探求名家的墨法相配合。這是一件相當慎重和細緻的工作,而且愈是早期的歷史愈難於見到第一手的資料,幾經艱辛,差不多用了二、三十年的時間,才由明清逐步追溯至唐宋。通過對整個中國繪畫歷史的清晰了解和對每個歷史名家筆墨的瞭如指掌,他的繪畫思想自然有着根本性的變化和發展,本來零星的概念已經凝聚成了一個完整的總體。
他的筆墨渡過了追隨古人的階段之後,接着就產生了一種蛻變。這時他不獨可作出類近文沈的山水,不論董、巨、叔明、子久、八大、清湘,總之任何一個歷史名家的筆法畫意他幾乎都可以順筆而成了。(他曾經給學生示範性地作過一個長卷,把所有歷史上的名家的畫法按其發展源流一一表達出來。)於是,在認真徹底地掌握古人的筆墨、全面繼承傳統的基礎上,產生一種來自百家而又是完全屬於自己的筆墨和風格,正如芷町所說:「已臻道大莫名之境,不可以一家一格拘矣。」這種基於整個歷史的個人面貌,與其說是「復古」,倒不如說是一種最具文化學術價值的、最含藝術深意的「創新」。這是中國繪畫另一種性質的創造性的發展。
思想——學問——藝術,這就是李研山所認識的、所走過的藝術發展道路。這也是五十年代之後他晚年時期繼續所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