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先父去世之後,將他的遺作整理出版,公諸於世,已經是親友們所一致的主張。因此,日後每逢遇到書畫界的朋友,必以此事相詢。
根據一般的想法,出版一本中國畫家的書畫集,工作十分簡單,只要選出若干作品,攝影製版,再找名家寫一篇序言,編一個目錄,於是大功告成,付印可也。我始終有一個這樣的想法,這樣的一本畫册,只是一種私人的紀念性質,從學術和文化的觀點而言,意義不大,影响力也較小。這種做法,雖然較為輕容易舉,但總覺得做起來沒有太大的意思,不做也罷。
我既非書畫家,亦非學者、文人,甚至連業餘的書畫藝術愛好者也不是,不足言談詩論畫、評鑑古今。我在大學裡學的是建築工程,二十年來,東奔西跑,所從事的也是這一個專業,對書畫之道,似乎相去甚遠。因此,實不敢貿然負起一項自己所不熟悉的任務。
偶然和一位業餘的書畫藝術愛好者談及編印畫集一事,他曾坦率地對我說:「編輯書畫集非你之所長,你懂的只是繪圖計算。弄出個非驢非馬,錯誤百出,反為不妙。」也許這是好意,但是一盆冷水下來,熱度已經消失殆盡。假手高明去做吧!算來算去,由於和書畫界文化界人仕過於疏遠,實在無法找到適當的可委託的人。
於是,出版畫集一事就長期地被擱置起來。
數年前,在賀文略先生畫展會會場上,遇到了著名的老畫家黃君璧先生,他以世叔伯的口吻對我說:「無論在公在私,你都不應該將研翁的作品凍結起來了事,你該知道,他的藝術成就是整個社會文化藝術發展的一部份,是應該屬於大眾的,你有責任將它公諸於世。我和研翁最為深交,他的作品要由我們這一輩人廣為介紹,錯過了時日,就難於找到對他的成就熟悉和了解的人了。埋沒了李研山的藝術,對不起尊翁事小,使中國文化藝術受到了損失事大,這就會成為你的過錯。」最後,他用鼓勵的語調說:「你說你不懂,可以學嘛,從頭學起,有什麼不可以?可以請教別人,可以找人幫忙,有什麼問題我是可以幫忙的,相信,整個書畫界的人都樂意幫忙。只要有決心,出版一本畫集,並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
其後,有人告訴我,書畫界一些人在議論,覺得看不到李研山的遺作展和畫集出版太可惜了。雖然他沒有說,下文應該是:「他的兒子太不爭氣」。當然,好些話令我的思想感情產生頗大波動,但是,問題不在於爭氣不爭氣的個人問題,我開始估量,在整個文化藝術的觀點來說,出版怎樣的一本畫集才可能產生較大的意義。去判斷這一個問題,是需要有一個認識過程的,假如,自己的修養仍然停留在一無所知,或者知亦不多的情況下,自然永遠無法有所決定。我開始花了一定的時間,讀一讀有關的書,向行內人請教,認真地首先看手「從頭學起」。
接着便去走訪和約晤一些書畫界的朋友們,聽聽意見,摸摸情況。大多數這方面的朋友對這件事都表現得異常熱情,不但表示盡可能幫忙和支持,並且主動地願意參與具體工作。於是,一個「李研山書畫集編輯室」就這樣非正式地組成了;我們開始討論一下計劃,研究編輯的方針和出版的目的,確定一下好些原則性的問題。消息傳開去之後,表示支持的人愈來愈多,正如我們拿了初步計劃拜訪老書法家馮康侯先生的時候,他聽了之後就說:「這件事情早應該辦了,現在終於着手進行,我想不祇參與其事的人覺得高興,想信所有的朋友知道了也會感到安慰。」他老人家這番話,似乎代表了前輩書畫家們的心聲。逐漸地,直接和間接參與這本書畫集編輯工作的人擴大起來,力量壯大了,就加強了工作的信心。
工作開展後,不斷收到主動送來的大量資料。好些收藏家都樂意借出所收藏的「李研山作品」,提供必要的參考圖籍。梁簡能先生和黎心齋先生都先後花了頗長時間,負責核閱全部注釋上的文字。相當多人在緊張地為編輯室工作,熱呼呼地形成了一個高潮。賀文略先生對此情此境感動地說:「書畫界中人很少能如此同心協力去做一件事,而且大家都是極為樂意地去做,真是難得之至。」
七四年八月間,全書的初稿已經完成。由於得到書畫家們廣泛的協助和支持,畫册規模發展成為畫頁及插圖超過三百幅、注釋和解說的文字稿超過十萬言、厚達三百二十頁的巨册了。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將初稿影印了幾份,分別致送有關的書畫家和書畫藝術愛好者們傳閱,以求得到更多的改進意見和減少錯漏,同時,開始進行英譯工作。
好些人不僅略提意見,認真和熱誠的態度往往出乎意料。
黃篤修先生是知名的實業家和社會活動家,同時也是一位業餘的書畫藝術愛好者。他看到了初稿之後,竟然毅然地排除繁忙的事務,帶了兩箱書本,獨自飛到檳城去,住到幽雅的松園酒店裡,足不出戶日以繼夜地專心對初稿校閱了兩個星期,為畫册補充查對了一些注釋,修正英譯稿上的一些漏誤。返港之後,接着又邀請了幾位香港大學和中文大學的教授,知名的書畫家以及外國的中國書畫藝術研究者們回來討論一番,然後對畫集提出了大量的極為有益的意見,使我們在這些意見的基礎上,能夠作出進一步的改進。竹馬居士的這份熱情,真叫人深為感動。
中文大學的常宗豪先生,據說他對李研山書畫最為敬佩。當我們拿了影印稿向他請教的時候,正值他身體偶感不適,但是他仍然欣然地答應了為全書作一次詳細的校閱。
市美留港同學聞訊後特別舉行了一個座談會,對校長的書畫集初稿作了一次興奮的討論,仔細地研討一番之後,補充了一些資料,使畫集的面貌又有一些新的改變。
編輯室所取得各方面的指導和合作真是數不勝數,實在無法一一細表。假如說畫集本身能夠集中反映李研山的書畫藝術的話,畫集背後就集中表現了書畫界間友情的凝聚。為了需要時間對本書進行一次重新的整理和修改,原訂的出版日期就推後了。「寧可慢些,乃可好些」,這也是我們所預定的準則。
按照原來的計劃,這本畫集是打算以「李研山書畫集編輯室」的名義編輯,由「東方文物圖籍出版社」負責出版的。出版的目的重點在於提供一系列完整的有關中國書畫的研究和參考資料。對於外國的讀者來說,希望他們通過這些系統和全面的資料,對一個典型的中國畫家有更多更深的了解,從而加強這本書畫集在文化學術上的意義。內容的編選,行文和插圖,都基本上依照這樣的一個原則和標準而確定。
後來,有人提出了這樣的意見,編輯工作應該有人具名負責。經過了反覆的研究,認為應該由我具名,理由就是主要的工作都是由我去負責,參與工作的人雖然很多,但是都是通過我將他們的成果集中起來。勞天庇先生說:「這並不是(要)不要出名的問題,而是是否勇於負責的問題。此外,你還要寫一篇文章,向所有的讀者對出版的經過作一個清楚的交待。」其後,好些書畫家為此事也交換了一些意見,認為實該如此。經過三思,這些意見只好接納,也就是補寫這篇文稿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