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個新的創作時期的誕生

十年一別丹青手 吳下真非舊阿蒙

抗筆天涯傷路窮,縱橫收束在玄中。 十年一別丹青手,吳下真非舊阿蒙。
陳融贈研山對聯

這是陳協之為他的《青山無恙圖》長卷所題的詩句。戰後,李研山懷着「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那樣欣悅的心情首先回去久別的故鄉。故鄉對於他來說差不多是「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了。就在故鄉短短的日子裡,他作了一幅《青山無恙圖》長卷。這是他成名後唯一在故鄉所作的畫。

經過了抗戰期間的八年,他的畫是否真的提高到了一個新的水平、新的高度呢?多數的評論家們對此是肯定的,陳融的題詩云「吳下真非舊阿蒙」就代表了這一類意見。但是另一位和他知交的畫家卻說:「經過了這麼多年,研山的畫反而無一是處。」他聽到了這個批評,既不反擊亦不動怒,只一聲不響地刻了一個印章,文日:「無一是處」,蓋在好些自己的作品上。

他很快便離開故鄉回到廣州去。他和畫家吳子復在一起,住在一個叫做「黃圖畫廊」的閣樓上,這個地方是當時廣州的一個小小的文化藝術中心,有攝影,有雕塑,有繪畫。這是藝術家們聚會的地方,在戰後初期,百廢待舉的時候,已經是強差人意之所了。他很快就在這個畫廊中開一些小型的畫展,向人展示一下抗戰期中自己的成績。廣州到底是他長於斯成於斯的地方,很多人熟悉他,認識他,可憑藉依賴的地方很多,他這個畫家此時就當得較為舒服。這期間的作品多半是雄渾蒼勁、氣勢磅薄的巨幅山水,除了師事元四大家之外,還盡量向董巨學習和找尋經驗,因為當時他心中要傾吐的就是祖國偉大的山河壯麗的景色和面貌。也可以說是對一場民族戰爭取得勝利後,內心的愛國主義情緒的一種反映。

李研山的畫作與吳子復的書法
戰後的幾年間,李研山與吳子復往來甚密。這是1950年時所攝的兩人作品。其時研山之畫及子復之書法常相懸掛在一起。

因為他的作品可以在「黃圖畫廊」經常和輪換展出,他的書畫就可以直接影響社會。這個小規模的藝術中心逐漸把各類藝術家團結起來,從而產生推動各種藝術活動的力量。李研山逐漸回復了戰前的聲望,回復了作為廣東畫人的導師和組織者的地位。很多晚輩的學生追隨着他,協助他進行藝術活動和研究工作。這時他生活和創作都很有勁,滿懷着信心和希望。

不久之後,一個有錢的朋友借給他一座十分漂亮的小洋房作為畫室。這小洋房位於東山,有一個大花園,房高兩層,設備齊全。這也許就是他一生最舒服的居所。有了這樣好的基地,自然便吸引更多的藝術界朋友們在此聚集,真的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此時,賣出了好些畫,經濟也好轉了,出現了一種事事興盛的局面。市政當局和他談過,希望恢復戰前的廣州市立美術學校,仍然由他擔任校長的職位,但可惜未能成事。

他的一個學生陳汀蘭,畫得一手類近黃賓虹畫風的山水畫,日夕追隨着他,成為他生活和工作中事務性的助手。陳汀蘭是一個十分精明能幹的人,在處理書畫展覽事務性的工作上,起了重要的作用。以李研山為首的畫家們的作品,在這幾年間便經常在廣州中山紀念堂展出。

在這期間,研山購得了兩枝漢代的銕(同「鐵」)笛,因而將畫室號曰「雙銕笛樓」。「石溪壺館」和「雙銕笛樓」是他在書畫中最愛用的齋號,至於其他的名堂只是偶一用之而已。「雙銕笛樓」時期是他的畫家生活中最愉快的日子,他不再有寄人籬下之感,他的精神從過去的一種無形的束縛中完全解放出來。這是他的藝術豐收的季節,期間創作出一大批為他打下更大名聲的作品。

他在抗戰期間幾經折磨和考驗,達到了「養志」和「求格」的標準,戰後幸而獲得一個優越的作畫環境,使他此前的思想鍛鍊有更好的開花結果的機會。雨過天青,滿以為當畫家的路途漸趨平坦,可是,新的客觀歷史條件又出現了,他又走上了另一條生活的道路。


* 出自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寫於安史之亂結束後,表達了作者驚喜若狂、急於還鄉之情。